文/戚利

我的眼前一片漆黑。我开始紧张起来,呼吸变得愈发沉重,仿佛都能听到心跳时的“嘣蹦”声。我试图努力睁大眼睛,却依旧什么也看不到,有一个声音在问自己:“想退吗?能退吗?”其实,当身体被保险带捆紧的那一刹那我就知道此程已是无路可退。“大不了闭上眼睛,堵住耳朵”我安慰自己,我的脑海里幻生出一个平和的假象,在无边的黑暗里蔓延开来,尽管并不熟悉,却使身陷囹圄的我心境上得到舒缓,我依旧在怀着忐忑的心情期待着……

“各位乘客,欢迎您乘坐……”一个动听的女性声音从头顶传来。随后就是飞机引擎的发动声,浑身开始随着飞机冲出跑道的惯性而左右剧烈地颠簸。如同每个晨曦拉开窗帘一下子就会看到窗外的美景一样,眼前猛地划过一道亮光,紧接着就是扑入眼帘的漫天层云,缭绕在碧蓝碧蓝的天空。飞机正急速地穿越云层,清风不时地迎面吹来。好一阵惬意!耳边溢来所有乘客欣喜的惊呼哗然声。此刻我已忘情,我愿抛却了世间的芳华,独在这清风中沐浴,这哪是什么飞越极限?根本就是神仙一样的府第,神仙一般的感觉。

随着飞机的加速,云朵从耳际飞逝而去,眼前开始明朗起来,象闪光灯照亮的瞬间,我意识到那咔嚓以后的繁华。身体开始前倾,视野一下子被拉长,心被提到嗓子眼,让人有了一种非要大声喊出来的感觉,好在这种失重的感觉持续时间并不长,也不强烈。如同变魔术一般,一个绿绿的点忽地幻化出满眼的葱郁,我们正飞翔在非洲原始丛林的上空。刚刚有些发堵的心情就像被风一下子吹开,满身的愉悦。

音响并不嘈杂,也没有那种振人心魄的超重低音,所幸还能忍受,我开始享受这种奇妙的旅程。从美国的旧金山海岸到意大利的比萨斜塔;从东非大裂谷到法国的埃菲尔铁塔;从上海的东方明珠,到北京的故宫长城……飞机擦过塔尖,穿越峡谷,时而俯冲,时而爬行,时而缓缓前进,时而亟亟驰过。我感叹自己每日都在仰望星空,却从未以如此优雅的角度来欣赏这种集人文与自然为一体的艺术景观。我被眼前所呈现出的显现频度极高的视觉化景观所震撼,我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所折服,我为人类的精工巧织而赞叹。原来,在欣赏美的世界里,只要给自己机会,我们就一直不会寂寞。

我终于鼓起勇气,把头稍微伸出点护栏,我看到,我脚下的大地在移动,山川、河流清晰可见,百万角马奔驰在塞伦盖提广袤的草原上;飞机攀行在五岳之尊的泰山,十八盘的游人们为我们驻足,向我们挥手致意,从一个巅峰飞越,刚把捏紧的手松开,又要闭起眼睛等待一次全身心的坠落。我化身印度神秘的飞毯,和雄鹰一样自由徜徉在无边的空间里,那种清新的美从眼睛进入到心灵,又从心灵流淌进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我感受到了从里到外的快乐,带着些许惊喜和眩晕的感觉。如果给我时间,我愿意把这行程放慢,哪怕一天,一年,甚至一辈子。

在斑驳陆离的光线下,我模糊地看到,我们这些游客似是一排排被钉在了耶稣的十字架上,所不同的是,我们都远离了悲苦和愁闷,带着一脸的惊讶和赞誉,我的头上全是垂下的自由人的腿。我想,也许每个人眼前所呈现的,心里所感受的都该是一模一样的东西吧。

当光线逐渐变暗的时候,我依旧沉浸在那些美丽的飞越里。我不知也不愿明白到底是怎样的技术,在一个方寸仅仅几平方米的狭小空间里演绎出了如许的精彩,我只知道,飞越极限,我来过!感谢你带给我视觉上无比的震撼和心灵上无比的轻松!

——泰山“十八盘”

泰山,对松山北。高阜之上,有双崖夹道,其侧山石峥嵘,林木苍翠。极目远眺,南天门立于双崖峰隙,翼角悬天,极尽布施,它向山下诸子百臣散开一阶灰石天梯,口舌趋展,状若飘带,逶迤蜿蜒,此处名曰“十八盘”。

“十八盘”何德何能,使古代帝王将相、诗人商贾,旅者外人趋之若鹜,劳己筋骨,誓要一登再登,频频留影?我立在开山门下,相对山石无言。若明此问,则需往前追溯几千年,孔子说:“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智者乐,仁者寿。”自古至今游山不仅是一种休闲方式,更是一种精神追求。那地壳运动隆起的大地的血肉,它的形成本就有其瑰丽神奇的成分,更何况那于人外相的雄伟与壮观。

乐山者静。人处在山林深处,从幽谷密林传来的鸟鸣声可以使人的心沉静,风景秀丽的山谷涧隙流水潺潺的声音可以净化人的心灵,流瀑飞鸿与山石巨大的撞击声可以帮助人们洗净满心的尘埃。若你果敢地从城市喧嚣处走来,走入一种原始和纯净,这算得上是一种仪式,是心灵与自然相约的信号。奇怪又可怜的人类,总是让自己从最初的沉静步入喧哗,然后在喧哗中再去用心寻找沉静。山以其屹立千年的恒久面容静候着这些迷途的羔羊们,敞开胸怀把他们吸纳进来,用山的深沉和宁静来包容他们,影响他们,改造他们。从山里走出来的灵魂是被大自然洗礼过的,即使是那些匆匆来又匆匆去的过客,也多多少少会被山里各种意识所潜移默化。

乐山者寿。天下唯我独尊的帝王将相,在他们的世界里唯一惧怕的就是生死。凡大成者其天下几无不歌舞生平,“长生不老”成为他们晚期生命的目标,山穷处,水穷处,多为天地合一,意阴阳相合,生生不息。山在雾气茵茵里的神秘,山在丛林遮掩下的暗邃,山在插入云端的高耸,无意中为这些远古的人们营造出了一种高深莫测的神力。“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在山上寺院的高楼景象中,天地合一,在念念梵音的诵读声中,在袅袅香炉的祈祷语里,对上天莫名的崇拜和敬畏从深深的躯壳里走将出来,用跪拜、烧香、合十的仪式来表达自己对“寿”的渴望和对权利无限拥有的向往。

山成就了人类晚期灵魂的锻造与升华,也成就了人类晚期对生命和权利无止的欲望。孩童爬山,大都是在大人的怂恿和威逼利诱下完成的,其通常是以锻造强健体魄为目的。然而,这个过程的完成却赋予他们心灵中对山给予他们困难的一种认识,并由此形成过程前的计划性和勇气,过程中的韧性和坚持,过程后期对成功喜悦的总结和对大自然的敬畏。这么看来,山果然是一个有计划,有预谋的神算子,它比佛教的经书,西方的圣经的法力还要大,不用说教,无需文字,只需拉人进来,走一走,爬一爬,用一种山下仰止山上鸟瞰的态势,就如此轻易地服渡了千百年来的芸芸众生,不可谓不强矣!

初登的路不难攀爬,因为心底装着一大段未竟的路,多少会有一些压力和负担,所以,举手投足也略显得有些拘谨和疲惫。幸好“慢十八盘”周边都是风景,右侧兀兀的山岩嶙峋,山涧清溪流水潺潺,溪边杂草丛生,其上山石高耸,苍松翠柏;左侧则是削直的断壁,无名的野花占据高点,有名人的石刻则随处可见。大凡史上有点名气的文人骚客途经此地,或经人传记,或亲自为之,总要留点印记下来。于是,一路的丹青印字处处显现出与泰山盛景相匹配的文化景观。自唐宋元明清,到民国,皆有大作为者留字于此,就连飞瀑中段的山岩体上,透过朦胧的水汽,也隐约看得见几个镶金大字。这诸多的题字,恰又构成了一片活在大自然中的书法博物馆,这些文字历经风雨洗礼,日月浇濯,显得愈发苍劲有力,字体伟岸,在宁静的齐鲁大地深处,不分昼夜地守护着这片上天恩泽于当地人民的风水宝地。如果说客观景物的存在仅仅提供给游客审美的可能,那么这些人文活动留下的印记所渗透出的不同的意识和主张,也许才是游人眼睛里泰山唯美的准确而又唯一的确定者和建造者。

目光游离在这草野的尊贵文化盛典和千百年的意识流中,不觉已到一处山门,上书清道光年间魏祥摹刻鎏金狂草大字“龙门”。山势忽转,坡度陡然,提醒人们已到“不紧不慢十八盘”,歇下身子,猛擦一把汗,喝上几口水,朝山顶望望,不敢有丝毫懈怠,深吸一口气,毅然催促自己继续赶路。一个20岁左右身材微胖的年轻女子双手掐腰,在我前面走着“之”字步,与身边龇牙咧嘴的大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起来甚是轻盈,我遂学了她来,顿觉体力倍增,迈步自然。路到中途,从云层里钻出来的太阳晒热了后背,火辣辣得难受,脚步也开始变得迟钝起来,我不自觉地插队到溜边的大队伍里,一边用手拽住身边的铁栏杆,一边步履蹒跚地挪将起来。一位银发婆婆从后面赶超了上来,两眼光彩熠熠,精神矍铄,健步如飞,我不禁喟叹起来,身边的年轻人纷纷把目光投注到这位婆婆身上,顿时惊叹声、赞誉声不绝于耳。也有脸红耳热之人强打精神,我等之辈更是奋力抬脚,迈出本色。

待到半平之地,刚去流水潺潺处洗把脸,就听有人大喊一声“走喽,升仙去喽!”。一抬眼,一条石阶小径从云端倒挂下来,上有累人,身影浮动,飘飘若仙。最难攀登的“紧十八盘”到了!此时已是汗流浃背,看着近在咫尺的目标,心中升腾起即将胜利的喜悦,咬咬牙,终又迈开腿来。大自然总是如此,在你绝望的时候会给你一个提示,给你一丝希冀,给你一份期待,然后调动你所有的力量,把艰辛、汗水和疲倦抛却脑后。越是最无力的时候困难越大,坡度越陡,景色也越佳。行至半道,整个身体伏地,精力集中,一步一顿,所有登山者行至此处,居然没有一个敢于挺胸抬头阔步,在大山面前的自然臣服颇有点山叩拜之式。顺腮挥洒的汗水滴落到石阶上,连同爬山前嘈杂的灵魂一同瞬时褪去,只剩下对大山无尽的敬畏。若不是脑中尚存着对天门渐近的渴盼,我想我定是会反过身来,索性躺倒在数级台阶上,再不愿爬了!

脚下偶有松动,两股战战,惊出一身冷汗。此时已无暇观景,当所有的意志变成一种信念,当所有的景观只剩下前面的那一道天门,当生命经历过从慢到紧,从低到高,从易到难,从缓到急的过程,这终极的目标难道就是信仰,这艰辛的过程就是朝圣,就是千百年来这么多人登临山穷处的真正意义所在?

“天门一长啸,万里清风来”。南天门,我来了,不为封禅祭祀,不为会当凌绝顶,不为观那云海和日出,只为从寂寞荒芜的生命中找寻那份艰辛的朝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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